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椰叶腐烂的甜腻气息,吹拂着男人古铜色的脊背。
汗水沿着肌肉沟壑蜿蜒而下,滴落在粗糙的渔网上。
他叫吴明,一个在珍珠岛上比影子更不起眼的名字。
此刻,他正和村里的老渔民尼拉姆一起,修补着昨夜被暗礁扯破的渔网。
他的动作娴熟,带着渔民特有的、经年累月形成的韵律感。
手指灵活地穿梭、打结,每一个结都标准而牢固。
只有偶尔,当他抬起眼皮,扫过海平线时,那双深褐色的眸子里会掠过一丝与渔民身份格格不入的锐利,如同云层缝隙中一闪而逝的雷霆。
三年了。
距离他——前“幽林”小队成员,亚洲阴影世界里佣金最高的幽灵之一,陈烬——将最后一颗子弹送入目标眉心,然后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消失在马六甲海峡的惊涛骇浪中,己经过去了三年。
珍珠岛,这个地图上几乎找不到的米粒之地,成了他锈蚀自己的茧房。
他让海风和盐粒侵蚀皮肤的记忆,让单调的渔歌覆盖耳边的枪鸣。
“吴,你的结,总是打得这么……标准。”
尼拉姆操着口音浓重的英语,咧开嘴,露出被槟榔染黑的牙齿。
老人眼神浑浊,却有着渔民特有的敏锐。
陈烬——吴明——手上动作不停,用当地土语含糊地应了一声:“熟能生巧。”
他的语言天赋让他很快掌握了这片海域的方言,声音也因为长期少言寡语而带着一丝沙哑。
就在这时,尼拉姆的小孙子,光着屁股的巴托,尖叫着从礁石滩跑回来,手里挥舞着一个黑色的、巴掌大的金属物件。
“爷爷!
看!
亮晶晶的!”
尼拉姆接过来,眯着眼打量。
那是一个严重腐蚀的冲锋枪弹匣,卡榫己经锈死,但依稀能看到匣体上某个模糊的蚀刻图案——一个在汹涌波浪中升起的黑色骷髅头。
陈烬的心脏猛地一缩,如同被冰冷的毒蛇缠住。
黑潮。
他对这个标记太熟悉了。
“黑潮”海盗团,活跃在这片海域最凶残的鬣狗,以屠村灭岛、贩卖人口闻名。
他们不是普通的乌合之众,行动狠辣,装备精良,背后似乎总有若有若无的影子在提供支持和销赃渠道。
尼拉姆显然也认出了什么,脸色微变,低声咒骂了一句,将弹匣远远扔进海里。
“不祥的东西。”
他嘟囔着,看向陈烬的眼神里带上一丝探究,“吴,你见多识广,觉得呢?”
陈烬垂下眼睑,继续修补渔网,指节却微微泛白。
“可能是过往船只丢弃的垃圾。”
他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,“最近……还是让孩子们少去那边礁石玩。”
不安如同瘟疫,在黄昏闷热的空气中悄然扩散。
当晚,村民大会上,油灯摇曳的光芒在每一张忧虑的脸上跳动。
老村长马塔伊,一个脸上布满风霜沟壑的长者,听着尼拉姆和陈烬的叙述,眉头紧锁。
“我们必须离开。”
陈烬再次开口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。
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在正式场合提出如此明确的建议。
“‘黑潮’不是我们能抵挡的。
他们像鲨鱼,闻到血味就会蜂拥而至。”
“离开?”
马塔伊村长缓缓摇头,声音苍老而疲惫,“吴,季风就要来了。
离开岛,我们的船能在风暴里撑多久?
茫茫大海,哪里是我们的家?
这里是我们的根,我们的祖先都埋在这里。”
“留下可能会死。”
陈烬陈述着残酷的事实。
“离开一定会死,或者变得不像我们自己。”
马塔伊看着窗外漆黑的海面,那里只有永不停歇的涛声,“海神会保佑他的子民。”
陈烬沉默了。
他看着这些淳朴而固执的面孔,他们信赖脚下的土地,胜过信赖一个外来者的警告。
他理解这种对故土的眷恋,就像他曾经眷恋枪械冰冷的触感。
但他更清楚,神明从不会怜悯弱者,尤其是在这片遵循丛林法则的海域。
会议在压抑的气氛中无果而终。
陈烬独自走回自己那座靠近棕榈林边缘的高脚屋。
海风吹动屋檐下悬挂的一串贝壳风铃,发出零碎的脆响。
那是小女孩素拉送给他的,说他屋子太安静,需要点声音。
他推开门,没有点灯。
月光透过窗棂,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他走到墙角,挪开一块松动的地板砖,从下面取出一个用厚厚油布包裹的长条物体。
解开油布,里面是一把保养得极好的军用匕首,刀身泛着幽蓝的冷光,以及几根特制的、淬过毒的钢丝。
这是他最后的底线,锈蚀外表下,依然锋利的核心。
他将匕首贴在额头上,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。
他能一走了之,以他的能力,完全可以趁着夜色消失在海洋深处,寻找下一个藏身地。
但素拉捧着椰子对他笑的画面,尼拉姆分享烟卷时粗糙温暖的手,村民们平日里的点滴善意……这些微不足道的温暖,像细小的藤蔓,在他冰封的心湖底悄然生长,缠绕着他逃离的脚步。
他走到窗边,望向东南方向。
那里的海平面之下,仿佛有嗜血的目光正穿透黑暗,牢牢锁定着这座宁静的岛屿。
乌云开始汇聚,吞噬着星光。
风里带来的不再是清新的咸味,而是风暴来临前特有的、沉闷的压迫感。
陈烬(吴明)轻轻摩挲着冰冷的刀锋,眼神逐渐变得和他手中的利刃一样,冰冷,坚定,且致命。
他知道,风暴终究是无法躲避的。
有些战斗,不是你死,就是我亡。
他轻轻碰了碰那串贝壳风铃,听着它在风中发出孤独而清脆的鸣响。
锈蚀的刀锋,即将被迫出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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