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堂上的那番争论，如同投入静潭的石子，虽未掀起滔天巨浪，却在暗处荡开了层层涟漪。
接下来的几日，苏夜能明显感觉到，投向他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。
有探究，有审视，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忌惮。
二皇子一党的人，见到他时，脸色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心腹太监赵德的担忧并非多余。
苏夜自己也清楚，那日的“就事论事”，己然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。
在这夺嫡之势渐明的敏感时节，任何一点不受控制的变量，都会引来各方势力的警惕甚至打压。
他并不后悔。
北疆百姓的困苦是实情，二皇子那竭泽而渔的策略若真的施行，后果不堪设想。
但他也明白，经此一事，他再难像过去那样，做一个默默无闻、安心读书的闲散皇子了。
太子兄长虽仁厚，但东宫属官众多，利益交织；三皇兄看似亲近，其麾下谋士如云，心思难测。
继续留在京师，无论他愿不愿意，都必将被卷入越来越激烈的漩涡之中。
与其被动卷入，不如主动破局。
几日后的常朝，议事接近尾声，气氛略显沉闷。
就在内侍即将宣布退朝之时，七皇子苏夜稳步出列，撩袍跪倒在玉阶之前。
“父皇，儿臣有本奏。”
他的声音清晰，回荡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大殿里。
众臣皆是一愣。
七皇子素来低调，除非皇帝垂询，否则极少在朝堂上主动发言。
弘德帝也有些意外，放下手中的茶盏，目光落下：“苏夜，何事奏来？”
苏夜抬起头，目光澄澈而坚定，朗声道：“父皇，日前北疆烽火，云州失陷，国朝蒙羞，儿臣身为皇子，寝食难安。
每每思及边关将士浴血，百姓流离，便觉五内如焚，恨不能亲提长剑，卫我疆土！”
他话语中的激愤与真诚，不似作伪，让一些老成持重的大臣微微动容。
“然儿臣自知年幼学浅，于军国大事所知有限，纵有满腔热血，亦恐徒劳。”
他话锋一转，语气变得恳切，“儿臣蒙父皇恩养，封爵授田，安享富贵，然值此国家多事之秋，儿臣岂能安居京师，坐享其成？”
满朝文武都屏息静气，不知这位七皇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连太子苏琮和三皇子苏瑾都投来了诧异的目光。
苏夜深吸一口气，重重叩首，声音斩钉截铁：“儿臣恳请父皇，准儿臣就藩于北凉州！
愿为父皇镇守国门，拱卫社稷，虽百死而不悔！”
“什么？”
“北凉州？”
“七殿下要去北凉？”
朝堂之上，瞬间哗然！
北凉州是什么地方？
那是大靖王朝最北端的苦寒之地，土地贫瘠，民风彪悍，且与突厥接壤，战乱频仍。
说是州，其繁华程度甚至不及内地一上县。
近年来更是突厥劫掠的重灾区，官吏视若畏途，称之为“鬼见愁”之地。
七皇子，陛下之子，竟然主动请求去那种地方就藩？
这简首是自寻死路！
更是自绝于皇位继承的可能！
一个远在边塞、身处险地的皇子，几乎等同于退出了京城的权力中心。
弘德帝的身体微微前倾，浑浊的眼睛里爆射出锐利的光芒，紧紧盯着跪在下面的儿子。
他脸上惯常的温和笑意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。
有惊讶，有不解，或许，还有一丝极难察觉的震动。
“苏夜，”皇帝的声音低沉而缓慢，带着巨大的压力，“你可知，北凉州是何等境况？
胡骑叩边，岁无宁日。
你……当真愿往？”
“儿臣知道！”
苏夜抬起头，目光没有丝毫闪躲，反而更加明亮，“正因北凉危殆，儿臣更愿往之！
儿臣不敢妄言能立不世之功，但愿效仿古之贤王，扎根边陲，安抚百姓，整饬武备，为我大靖，守好这北面门户！
纵然马革裹尸，亦是儿臣身为李姓皇族的本分！”
他的声音铿锵有力，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，那份视死如归的决绝，那份愿为父皇分忧的孝心，那份守护国门的担当，让不少原本以为他只是在哗众取宠或以退为进的大臣，都收起了轻视之心。
太子苏琮面露急色，忍不住出列：“父皇！
七弟年少，北凉艰苦异常，兵凶战危，岂是儿戏？
还请父皇三思！”
他是真心担忧这个弟弟的安危。
三皇子苏瑾眼神闪烁，快速权衡着利弊。
老七这一招，完全出乎他的意料。
是真心为国？
还是以极大的冒险，行韬光养晦之实，远离京师这是非之地，另起炉灶？
他一时竟有些看不透这个七弟了。
二皇子苏琨先是一愣，随即脸上控制不住地露出狂喜之色。
这老七简首是自毁前程！
他去了那蛮荒之地，生死难料，再也构不成任何威胁了！
他几乎要忍不住出声赞成。
弘德帝没有理会太子的话，目光依旧锁定在苏夜身上，仿佛要穿透他的血肉，看清他内心的真实想法。
良久，皇帝才缓缓靠回龙椅，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，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“镇守国门，拱卫社稷……”皇帝重复着苏夜的话，语气莫测，“你有此志气，朕，心甚慰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，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皇子与大臣们，最终做出了决断：“准奏。”
两个字，掷地有声。
“朕便封你为凉王，就藩北凉州。
一应仪仗、属官，依制配备。
望你勿忘今日之言，好自为之。”
“儿臣，谢父皇隆恩！
必不负父皇所托！”
苏夜再次叩首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不知是激动，还是对未知前途的凛然。
满朝文武，神色各异。
有惋惜，有不解，有嘲讽，也有几分真正的敬佩。
但无论如何，七皇子苏夜自请边塞的消息，如同插上了翅膀，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。
谁也不知道，这个看似冲动的决定，将会给这个王朝，给这片天下，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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